高西庆｜范式的变化：全球性当下的国际投资

具体而言，“范式的改变”带来的国际投资贸易分工变化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首先，国际分工架构方面的改变。过去几十年里，像中国这样的大国在国际分工中起到了越来越重要的世界加工厂的作用，这是人们过去熟悉的一个分工状况。同时，全世界相当多的国家，特别是欧美发达国家，在更大的层面上开始依靠中国作为世界加工厂的地位。由于中国世界加工厂的角色越来越重要，欧美国家越来越多地把他们的科技发明与创造的实现放在了中国。

经过上述范式改变，中国作为世界加工厂的角色受到了挑战。例如，不论是疫情造成的对于运输的影响亦或是美国对中国企业的各种禁运；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中国企业被列在实体名单上的各种新的决定；以及俄罗斯石油天然气在俄乌冲突之后，无论是受到抵制还是主动停止运输，都使得整个欧洲的能源需求架构产生了改变。这些改变使得各国对于自己下一步的生产、运输、需求产生变化。人们越来越意识到继续采取以往的方式是不可持续的，所以各种产品的替代品和各种生产物的替代国会层出不穷。

第二，国际货物贸易和运输方面产生的改变。世界经济在一定程度上向过去的自然经济方向回归。当然，完全的自然经济不可能回归至以小作坊为主、以村镇为主的消费方式。然而，以国家为主的、以地域为主的情况开始逐渐取代人们在过去几十年越来越的乐观认知：认为市场已经变成了全世界性的大市场，认为世界范围内的各种分工已经取代了过去以民族、以国际划线的竞争。特朗普成为美国总统后想尽办法提高关税，俄乌冲突导致航线主动或被动封闭。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发生了众多怪异的现象，例如，去年很长一段时间，美国西海岸的主要港口存在大量集装箱堆积严重的情况，这类事件会使人们对以前的方式产生怀疑。

第三，国际人员交流方面的改变。各国之间出现了各方面的冲突，不管是有关疫情的冲突还是政治观点上的冲突造成了人员交流的减少，各方的互相谅解度减少了。虽然我们可以通过互联网联系，但是它和人与人之间面对面的交流谈话完全不同，这让我们过去的开放式心态开始产生变化。中国在疫情的控制方面和其他一些国家不太一样，所以依照我们当前的方式，不管是进入中国还是从中国出去，都存在着巨大的障碍。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这都让历史上出现的几次闭关锁国的现象成了一个现实。封闭的世界环境使得各国的旅游业受挫严重，航空、海上油船都遭受了巨大打击。很多人认为疫情过去之后就会恢复到以前的状况，但个人认为，多方迹象都表明 上述各方面仍会产生相当大的变化。

第四，国际投资格局的变化。除了上述这些因素外，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是近年来各国意识形态上的争斗增加，政治化加剧。过去的十到二十年里，美国的CFIUS机制开始大行其道，欧洲国家、中国、俄罗斯等大国都开始向美国学习。事实上，这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如果用某种方式阻挡了别人，那对方自然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这就演变成了向下的恶性循环。各国的民意开始向民粹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国会议员大放厥词，很多网友便认为要用强硬的手段来对付别国，这会造成国际投资产生更多的问题。

过去二十年，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走出去，中国从一个纯粹的外资吸收国变成了一个投资国，去各国进行投资，但是随着CFIUS机制的发展和投资领域政治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在外资投资方面设置障碍。中国向外国投资的步伐大大减缓，中国的对外投资额越来越少，外国进入中国的投资虽然从数字上看减少得不多，但事实上影响非常大，且有显著的下降趋势。这限制了很多可投资的领域，影响最明显的是跟高科技、军工有关的军民两用的东西。同时，能源、电子、矿产等等各个方面投资限制越来越多，不管是中国对外投资还是外国到中国的投资都有这样的发展趋势。

第五，资金运作方面的较大影响。这是由两个因素引起的，一方面是上述政治化的因素，与各国在投资、贸易、人员流动上设置的障碍有关。俄乌冲突之后这一点是非常明显的，比如SWIFT机制对俄罗斯的关闭，对俄罗斯所持有的美元债券的冻结等等。这些方面之所以对贸易数字上的影响不大，是因为俄罗斯在这些方面的对外联系不如中国多，但是诸般政治化因素开创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机制，这种机制与人们上百年来所熟知的机制都有所不同。在中国，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担心政治化因素，如果美国可以对俄罗斯实行封锁，那么如果对中国实行封锁将会如何，如果SWIFT对中国关闭又将会如何。

另一方面是科技方面的发展。随着几年来加密货币产生，区块链被越来越多地用来解决传统法定货币难以解决的问题。初期，各个国家尤其是包括中国、美国、法国、俄罗斯在内的大国，基本都反对它的出现，担心其影响了本身法币垄断的系统。但如今，加密货币、区块链技术不但没有被压制下去，而且它所影响的人、物和交易越来越多。个人认为这个趋势无法阻挡，它会在将来几十年、上百年的国际经济贸易关系里产生越来越大的影响。但是，由于数字货币、区块链技术的出现，传统货币结算方式、金融结算方式有向过去较原始方式回归的趋势，比如易货贸易、区域之间小范围内的互相货币的支付。这些原本在国际金融领域里占比趋微的方式，最近却又开始进一步发展扩大，比如各国的外汇管制，特别是中国的外汇管制越来越严重。

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各国政府的各个机制很可能都会“比烂”而向更糟糕的方向走，这便是黑暗森林的思维模式。如果不这么做，作为后行者就可能受到别人先开枪而造成的损害，所以不得不先走一步。所有的这些都让我们对于今后一段时间世界经济贸易投资金融体系产生较大的怀疑。但是，世界经济总是在一个大周期里进行，目前这种状况最终将跟随周期不断发展。需要注意的是，基于对过去几百年的经济、政治、文化的起伏跌荡学习得来的结论，六十年的大周期相当准确地描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而它对于今后是否有启示，个人认为应当是有的。从这个大周期来看，目前的状况在往下走，且可能还将持续十年左右，但这个过程最终是要过去的，到了一定时候，各国内不管是有识之士还是统治阶级都不得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那么情况就会走回来。

走回来的标志迹象和要努力的方向之关键在于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里大家熟悉的、确认的一些关键因素。首先是法治环境所形成的新模式，在固有的范式之下，原来的法治已经有很多方面无法实行，比如WTO。WTO经过几十年艰苦谈判所形成的行之有效的架构现在开始趋于无效，中国在WTO里获得的利益巨大，同时中国也开始无奈地看到其中有很多步履维艰的状况。由于美国的双边主义也好，美国人讲的中国人、俄罗斯人不遵守规则也罢，抑或是欧洲人抱怨的一些其他因素，这些因素过去至少是在同一个法治的架构之下进行，这个法治至少是一套相对公认的机制。不管是国际的各种公约，还是仲裁解决机制，原来都相对行之有效，而现在它越发无甚效用。但是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个机制还没有完全垮下去，并且各国都有相当强的意愿去完善这个机制。